黎巴嫩首都爆炸：谁该为被遗忘的2750吨硝酸铵负责？

当地时间8月4日傍晚18：00左右，黎巴嫩首都贝鲁特市的贝鲁特港口仓库区发生巨大爆炸事件，造成至少135人死亡，5000多人受伤，30万人流离失所。

引发此次爆炸的，是六年前被扣押在港口的2750吨硝酸铵。六年来，在地中海东岸最重要的港口，在拥有200万人口的贝鲁特闹市区，这枚随时都可能爆发的巨型炸弹，既没有被转移，保管时也没有安全措施。期间曾有多人提出过这批硝酸铵的危险性，但相关部门没有任何作为。

一位接近港口员工的消息人士告诉路透社，六个月前，检查该材料的团队还曾发出警告：这片硝酸铵如果不清除，可能会炸毁贝鲁特的所有建筑物。依然没有回应。直至黎巴嫩总理哈桑·迪亚布口中“巨大的国家灾难”——这场爆炸发生，2750吨硝酸铵已经在机库中储存了整整六年。

实习记者｜田钟灵

“黎巴嫩的广岛爆炸”

“地震了吗？”

正在黎巴嫩首都贝鲁特市商场购物的留学生三三刚问出这句话时，第二波震动和声浪“轰”地一声袭来，商场所有的玻璃橱窗瞬间震碎。

与此同时，黎巴嫩务工人员赵卫正在家招待客人。“突然间大楼剧烈摇晃了三四次，好像有人拉着我的椅背来回使劲怼，我们全都跟着晃。”赵卫回忆，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，像电影里导弹的声音。紧接着，一阵猛烈的风呼啸而来，把阳台上三十多斤的不锈钢梯子吹倒，重重砸在地上。回过神来，他看向窗外，对面楼房的铝合金窗框掉下，民居和商铺的窗户全都被震得粉碎，街上满地碎玻璃。几栋十层左右的楼房之上，能看到粉灰色的蘑菇云立在城市上空。

当地时间2020年8月4日，黎巴嫩首都贝鲁特发生大规模爆炸，造成严重破坏。（图｜人民视觉）

当地时间8月4日傍晚18：00左右，黎巴嫩首都贝鲁特市的贝鲁特港口仓库区发生巨大爆炸事件，造成超过135人死亡，80多人失踪和5000多人受伤。

爆炸发生了两轮，第一轮冒出滚滚灰白色浓烟，有烟花烟火从浓烟中射出。八分钟过去后，一个直径超过浓烟的紫红色大火球从爆炸中心爆发，掀起了灰尘和海面上的巨浪，将一公里以内的楼房炸平，冲击波席卷了三公里以内所有的房屋，10公里外的机场门框坍塌。长达120米的东方女王号游轮（ORIENT QUEEN）被掀翻在海里，右舷沉没，只有一小截还保持在水面以上，2名机组人员死亡。

爆炸受损建筑（图｜人民视觉）

爆炸声震耳欲聋，有亲历者说自己的双耳持续失聪了很长时间，灾难在他四周无情也无声地发生着，等到恢复听力后，满街都是尖叫声和哭声。现场传出的照片中，翻倒的汽车被压在倒塌的楼房下，有人头上插着碎玻璃，有人浑身是血瘫倒在地，还有被炸毁的半截尸体掩盖在灰尘之中。消防队员用铁丝网转移伤员，医院里，头绑绷带的孩子穿着浸满血的背心，咬着自己的手，目光茫然。

贝鲁特市深入地中海东岸，是中东重要的交通枢纽。城市面积只有67平方千米，开车贯穿城市仅需十分钟。因此，这场被美国地质调查局视为等同于3.3级地震的爆炸轻易席卷了整座城市，黎巴嫩人Wael告诉本刊，“全市的窗户都碎了，所有人都很害怕”。就连180公里外的地中海岛国塞浦路斯居民也听到了两声爆炸巨响，感到房屋摇晃。

爆炸发生地点

爆炸发生的贝鲁特港口位于地中海海岸中腰部，是地中海东岸最大的港口，也承担着黎巴嫩70%的进出口货物运输量，是运输粮食、谷物等稀缺物品的必经之路。据2001起就侨居黎巴嫩的赵颖介绍，港口有一排白色高楼，是黎巴嫩的战略储备粮仓，据悉储存了该国85%的谷物。爆炸发生后，港口附近所有仓库被夷为平地，粮仓的整面墙被炸飞。赵卫居住在距离爆炸地点3公里左右的居民楼中，爆炸结束后，他在阳台上发现了白色粉尘，“或许是面粉”。

港口也是贝鲁特市市中心最繁华的区域，港口旁边就是鱼市，附近还聚集了餐厅、夜总会、酒吧街等高端消费区，港口紧邻的主干道是人们驶往黎巴嫩南部必经的繁忙道路。

爆炸后的居民区

爆炸发生前，因为数十年的腐败和经济管理不善，黎巴嫩早已深陷金融危机和经济危机，失业率已经达到45%。货币急速贬值，通货膨胀严重，罐头的价格从5000黎巴嫩磅涨到了 20000黎巴嫩磅。慈善机构伊斯兰救济组织的黎巴嫩主管尼达尔·阿里（Nidal Ali）曾经表示，在过去一年里，黎巴嫩的经济是几十年来最糟糕的，近一半的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，所有人持续担心的是“明天吃饭怎么解决？”由于疫情原因，黎巴嫩政府要求餐厅等娱乐场所每周四至下周一关闭，仅有周二、周三可以营业。但许多餐厅选择彻底关闭，居民们的消费意愿也非常低，大多数人选择待在家里。

因此，下午六点钟左右，爆炸发生时，港口区域的人流量比正常情况少很多。在一段商业街burj hammond的监控视频中，爆炸发生前的近一分钟里，镜头里仅出现三名消费者与两名店主。尽管如此，爆炸还是引起了巨大的伤亡。

爆炸发生后的码头区域（图｜人民视觉）

通过卫报拍摄的航拍图可以看到，爆炸发生的码头缺了一个巨大的半圆形，周围几乎被夷为平地，稍远处，仍然屹立的房屋面朝港口的那一面全部被炸毁。大火烧了整整一夜才被扑灭，整片土地呈现出焦黑与焦黄色，上空仍然弥漫着白色的烟雾。

贝鲁特省长马万·阿布德（Marwan Abboud）在接受采访时失声痛哭，形容这是“黎巴嫩的广岛爆炸"，是一场“国家灾难”。而太多人已经没有机会哭泣了。

房间里的大象

黎巴嫩总理哈桑·迪亚布（Hassan Diab）已证实，爆炸由存放在港区12号仓库的2750吨硝酸铵引发。硝酸铵本身就是炸药的一种，加热或铁锤撞击都能引爆它。未经妥善保管的硝酸铵在历史上造成了很多灾难，1947年，美国德克萨斯一辆货船上的2300吨硝酸铵爆炸，炸死数百人。

而造成贝鲁特爆炸的2750吨硝酸铵自6年前被扣押在港口后，既没有及时转移，保管时也没有安全措施。这枚随时都可能会爆发的巨型炸弹，好像“房间里的大象”一样，就这样在地中海东岸最重要的港口，拥有200万人口的贝鲁特闹市区，被完全遗忘了。

哈桑·迪亚布表示会对爆炸展开调查：“那些应负责任的人将为此付出代价”。据路透社报道，黎巴嫩当局已将贝鲁特港口负责储存和安全的官员软禁，并由军队监督，等待调查。

被爆炸震碎的楼房

资料显示，并非没有人提出过这批硝酸铵的危险性，但六年来，相关部门没有任何作为。

专门记录轮船扣押信息的shiparrested.com显示，2013年9月23日，运载2750吨硝酸铵、悬挂摩尔多瓦国旗的MV Rhosus货船从格鲁吉亚出发，经由黑海，地中海，苏伊士运河，最终驶向非洲的莫桑比克。这条航线是欧洲与非洲之间的传统航线。

在旅途中，由于引擎问题，货船被迫进入贝鲁特。港口国控制局检查后，认为其不适合航行，因此禁止启航。船上有8名乌克兰人和1名俄罗斯人，在乌克兰领事的帮助下，5名乌克兰人被遣返，只剩下4名船员照顾这艘船。

后来，该船的主人破产，承租人对货物也失去了兴趣，这艘船就被遗弃在了贝鲁特港。船员由于移民限制而无法下船，但货物本身危险性很大，贝鲁特的一名紧急事务法官出于同情，最终在他们被困在船上一年之后，允许他们返回自己的国家。而危险的2750吨硝酸铵则于2014年根据法院命令被带到岸上，放置在港口的12号机库中。

被爆炸震碎的楼房

2014年6月27日，时任黎巴嫩海关总署长沙菲克·梅西（Shafik Merhi）紧急致函法院，要求解决这些硝酸铵的安置问题。在接下来的三年当中，多名海关官员至少五次致信法官，要求妥善处理这批危险的货物，提议将硝酸铵出口、送给陆军或出售给私人黎巴嫩炸药公司。

在2016年发出的一封信中，官员指出，“在不合适的气候条件下，将这些货物保存在机库中有严重危险。我们重申要求，请海洋机构立即出口或考虑出售这些货物，以维护港口和港口工作人员的安全。”。新任黎巴嫩海关总署署长巴德里·达赫（Badri Daher）告诉广播公司LBCI，2017年，他再次给法官写信，敦促此事的解决。但法官并没有对任何一封信件做出回应。

一位接近港口员工的消息人士告诉路透社，六个月前，检查该材料的团队还曾发出警告：这片硝酸铵如果不清除，可能会炸毁贝鲁特的所有建筑物。

依然没有回应。直至总理哈桑·迪亚布口中“巨大的国家灾难”——这场爆炸发生，2750吨硝酸铵已经在机库中储存了整整六年。

爆炸发生后受伤的民众（图｜人民视觉）

Wael试图和我解释这场灾难是如何发生的。“有时候我甚至希望这是因为战争或是恐怖袭击，至少那是外在的人为因素。”Wael语气中满是失望，“但实际上，这就是因为国家机关的不作为。他们根本不在意这些硝酸铵可能会带来的危险，正如他们不在意人民。”

从2019年10月开始，黎巴嫩民众出于对政府长期管理不善、腐败和政治僵局的不满，走上街头抗议，但收效甚微。当地生活的华人告诉本刊，民生和基础设施无法保证，断电断网是常事，有些城市连供水都无法保证，一天仅供水两到三小时。资源短缺在灾难中更是致命，卫生部长哈马德·哈桑（Hamad Hasan）告诉路透社：“由于断电，夜间搜寻非常困难。”

许多黎巴嫩人直指，从经济危机到爆炸，一切悲剧发生的根本原因是统治阶级的腐败。黎巴嫩政治活动家和社会学家里马·马杰德（Rima Majed）在推文中说：“统治者们就是罪犯，这（爆炸）可能是他们迄今为止最严重的一次犯罪。”

由于政府治理不力，黎巴嫩已经千疮百孔，爆炸的发生更是雪上加霜。“本来想着一切会慢慢好起来。但是事情一个接一个的。希望都破灭了。” 一位华侨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