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瘊子阿曼
(一)
出租车司机阿曼五十来岁,头发和胡子都有些斑白。他开出租车已经有十五个年头了,因为左眼睑下面长着一个不小的瘊子,所以他的同行朋友们都叫他瘊子阿曼。
阿曼二十多岁带着新婚的妻子从中东跑到加拿大,那时两伊战争打得正热闹。阿曼从小就是个有想法的人,他可不愿意像自己许多朋友一样当炮灰,而且他还有个心爱的女友,他有责任为这份爱情寻找一个安宁的港湾。于是,阿曼变卖了父母给他的一点遗产和太太的嫁妆,花钱辗转到沙特的一个难民营。通常机会总是与寻找它的人约会,这对年轻的夫妻在难民营里忐忑不安地等了不到半年功夫,就欣喜若狂地踏上了魁北克的土地。之后阿曼遇见了新移民所遇见的所有问题,当然也包括一年后太太把他扔在蒙特利尔,自己和别人去了多伦多。心碎的阿曼近乎绝望,他恨不得自己能死在战场上。但在加拿大死并不那么容易,而活的机会倒是很多,不过这需要你把之前所谓的道德和原则都放下。而对于经历太太背叛这样打击的阿曼,扔掉这些一点都不难。之后阿曼做了些违法的事,也赚了点钱,但他再也没有结婚,虽然其间也认识过不少女朋友。直到阿曼四十岁的时候,有一次他的好朋友被当街打爆了头,这件事让他决定金盆洗手。此时的阿曼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初出茅庐的热血青年了,他可不想横尸街头。他明白人活着虽然万般无奈,但接受它,进而去享受它才算是个正常人。这个时候恰好有朋友介绍阿曼开出租车,这对于没有家也没有孩子的阿曼来说再合适不过了。这之后十来年,虽然阿曼也被几个女人骗过钱,也生过一场重病,而且最近优步流行还抢了他们不少生意。但阿曼却依然享受着他的这份工作。因为他可以早出晚归不用在乎太太的埋怨,而且还能毫无顾忌地跑别人羡慕的长途生意。
(二)
这天下午,阿曼又接到一单长途生意,是去边境的一个小镇。常年在喧嚣的市中心兜圈子,使得跑长途对阿曼来说简直就是郊游。所以,让阿曼开心的绝不仅仅是那轻而易举的一千块钱车费。
客户到了目的地,天已经快黑了。阿曼想:现在往回赶,到家一定半夜了,而且还饿肚子。他打算吃点东西住一宿。于是,他走进小镇唯一的小旅馆,要了一份三明治和两个色拉,食物的味道实在不敢恭维,饥饿的阿曼勉强吃完。可是,等那个印度老板娘用黑乎乎的长指甲,把要找的零钱放在阿曼手上时,他决定离开这里连夜回家。
就在阿曼离开小镇,准备转上大路时,前面路边跑出来一个人,挥舞着双手拦住了他。阿曼停下车,心里暗自庆幸刚才的决定。而当听到那个人说要去蒙特利尔时,阿曼几乎要笑出声了,他当然没有表现出来,只是淡淡地说:“一千块。”那人犹豫着点点头,阿曼伸手为他打开车门,等那人坐好,阿曼依然淡淡地说:“美金,现金,现在付。”那人显然在外面已经很久了,他哆哆嗦嗦地在衣服口袋里掏了一把大小不一的纸币,半天才数好递给阿曼。阿曼把钱装进腰间的皮夹子里,然后重新发动车子。那人在后座脱下了帽子和外套,阿曼想从后视镜里仔细打量一下这个乘客,但却着实被吓了一跳,因为这个人和阿曼长得就像孪生兄弟,就连左眼睑下面的瘊子都大小差不多。惊讶的阿曼有点控制不住了,他笑着说:“哦,咱俩长的很像啊!” 那人也笑笑:“是的,先生。” 于是两个陌生人因为长相一下子就熟络起来,像老朋友意外相逢一样。
“兄弟是从美国来的吧?”
“是啊!川普当选,那边呆不住了。”
“你哪年出来的?”
“内战一开打就跑了,先去了土耳其,然后从西班牙坐货船去的美国。”
“不容易呀!家人呢?”
“唉,女儿早就出嫁了,儿子在西班牙的难民营和人打架死了,老婆到美国没几天也跟人跑了。”
“女人靠不住啊!兄弟。”
“谁说不是呢,哼,我看她们就是欠揍!”
“兄弟,这边打女人可是犯法的,以后要小心呐!”
“算了吧!别拿我开心,打谁呀?我现在这个样子,哪个女人会跟我?”
“兄弟,其实女人就那么回事,对我来说早就厌烦了。而且,一个人过,自由自在没什么不好。你看我从前倒是从没打过老婆,可她都跑了快三十年喽。”
“你有身份又有工作,我哪能和你比。”
“兄弟呀!你没有五十岁,法语也不错,我看还有机会。以后有什么困难来找我,也许能帮帮你。这个卡片上是我的住址和电话。咱们是兄弟,你别客气。”
“我会的,兄弟,谢谢啦!不瞒你说,我从前也开过出租车。噢,对了,你常去清真寺吗?”
“啊,这个嘛,好多年没去过了。没工夫,而且去了其实也没什么用。不过,没关系,你在这里住久了就习惯了。”
车子在乡间空无一人的路上开着,车里的人高兴地聊着天。突然,阿曼痛苦地大叫起来,并且一下子把车停在了路边。坐在后边的那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紧张地问:“兄弟,你怎么了?”阿曼一面急忙解开安全带去开车门,一面难受地说:“嗷,这个该死的印度佬!她的那个三明治一定是从新德里运过来的!”阿曼从车上下来,仓皇地提着裤子往路边的小树林跑。小树林下面是一条河,河水哗哗地在流。
大约过了十分钟,树林后面的阿曼对着车子这边,再次大声喊叫起来:“嘿!兄弟,帮忙把前面那个盒纸给我一下好吗?”那人正在后座上闭着眼睛养神,听见阿曼喊叫,就下车,打开前面的车门,伸手按了一下方向盘下面的工具箱。哗啦一声,吓了他一跳。里面的钥匙、纸盒、零钱、烟盒、纸片、扳手、绳子掉了一地。那人急忙去收,好不容易收好,就直起腰将车子的大灯熄掉,拿着东西关上车门,朝阿曼蹲着的小树林走过去。
(三)
两天以后,阿曼的出租车像往常一样,停在长途车站附近等乘客。车里的后视镜上挂着一个星星和弯月挂件,收音机放着新闻:“今天,警方在美加边境的一条河里,发现一具中年男性尸体,身份不明,死因正在调查之中。警方欢迎大家提供任何相关线索。” 他把手上的香烟叼在嘴上,将收音机关掉。这时,车上的对讲机响了:“瘊子阿曼,瘊子阿曼,有一位长途客人,圣凯瑟琳街888号,听到回话。” 他继续抽着烟,还不时扭过头,色迷迷地盯着外面来来往往的女人屁股。几分钟后,对讲机响得更厉害了:“瘊子阿曼,瘊子阿曼,你死到哪里去了?有一个长途客人,圣凯瑟琳街888号,听到回话!”他漫不经心地目送着一个女人消失在前面,正要转头,却不经意间从后视镜里看见自己脸上的那个瘊子,几秒钟后,他突然一下子好像醒过来一样,急忙扔掉香烟,朝着对讲机结结巴巴地说:“啊,我...我是瘊子阿曼,马...马上就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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