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我的同居密友

一

认识顾浩是在他刚登陆蒙特利尔三天的时候。我们在一个华人居多的教会里一同做礼拜。信仰这东西，仁者见仁，智者见智，我个人以为，不要掺杂太多的功利思想——如果觉得自己信了神，神就欠我的，要么一次性让我中个大奖还清这笔债，要么给我份工作，以薪水的方式分期付款，才没白信——就会从中得到很多享受，比如内心的平安。

顾浩和别的象他这样年纪的单身男人不太一样，他眼睛专注地看着台上的讲道人，心无旁骛的样子。虽然我承认那天我有点例外地东张西望，但我一向是比较反感那些总是用逡巡的目光察看周围女性的男人的，好像在心里盘算着哪个长得好，值得追，怎么追。吃饭的时候，一个和我比较熟的姊妹把顾浩带到我的座位旁，说他刚来，住在移民接待站，想尽快找个房子安顿下来。“你不是说你的ROOMMATE走了，要重新找吗？不如让他去你那看看。”我当时有点吃惊，不知该怎么回答，因为从小到大，没有过这么大胆的想法，和一个陌生男人同居一室！倒是顾浩，一副坦然的神情，好像故意安慰我似地说了一句：“对，先看看再说。”

我们约了时间，他来我这里看看。我指着多出的一个房间，告诉他，“没阳光”，他说，“我怕热”，带他到浴室，说，“有点小”，他说，“反正两人不会同时用”，在厨房，我指着墙上的油渍斑点，说，“有点脏”，他说，“我会刷墙。”我后来问他，那天为什么铁了心要住进来，满以为他也会象我一样，认为我虽然长相平平，但也算是“腹有诗书气自华”，一见面就会对我油然产生好感和敬意，谁知他却说，因为移民接待站更小，更脏，更阴暗。

忘了是谁说过，有理想的男人是可以嫁的，那么我觉得，有信仰的男人，则是可以同居的，因为基本上来说是安全的。于是我就同意他住进来，因为找不到人分租，我的经济压力太大了，不吃不喝，那点LOAN和BURSARY也不够我交房租。

二

他先是在一家中国超市打LABOUR工，早出晚归的，我们几乎碰不到面。后来他改上COFI了，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多了，并且慢慢熟起来，有时还故意争浴室，抢炉头。有一次我们一起去住家附近捡别人扔掉的家具，蜿蜒走了几公里，连个影子也没见到，但我们一路说说笑笑的，颇为投契。他告诉我他母亲去世后他一度很消沉，于是办理了加拿大移民，想离开家乡，看看外面的世界。我问他为什么还没结婚（我发誓当时没有别的意思），他说：“因为条件太差了。”我半开玩笑半是真地说：“按照世俗的标准来看，你条件不差啊，大学毕业，身高一米七以上，还是个准加拿大人！”他说：“我是说当时的住房条件太差了，比移民接待站好不到哪里去。”“咳！你倒是说清楚啊！”

起初我们吃饭是各买各的，各做各的，各吃各的，当然谁做了好东西，也会和对方分享。后来我提议干脆一起去买菜，免得我苦于没有劳动力背菜，他又不懂得买SPECIAL的东西节省钱。这样我们每周就要一起去超市买一到两次菜。我发现他是个很勤恳的劳动力，背多少东西，都毫无怨言，我当然也发挥我的特长，那就是我每周都要拿着超市广告好好研究一番，比较去哪家店买，既省钱又省力。我们配合默契，在平凡的生活中凭空创造出很多乐趣。

我们爱好不同，他喜欢户外活动，而我喜欢蛰居在家写写画画。时间久了，我们彼此也都有了些许改变。他是个游泳好手，而我只会狗爬式，于是我常常向他讨教游泳的问题，有一次还一同去社区的游泳池游泳，虽然他没有手把手地教我，但根据他说的要领，我还是有了很大的进步。而我平时胡乱写的小文章，小诗句，丢在餐桌上，他会饶有兴趣地拿来阅读，有时还装腔作势地朗诵，然后告诉我，“你这写得什么啊？狗屁不通！”或者，“你这文章写得还不错，可以拿去投稿，挣点稿费补贴家用！”

三

趁着读完了TRAINING，准备开始找工作的间隙，我回了一次国，看望我日思夜想的父母。在国内当然无比的好，有吃有玩，什么心里负担也没有。但我每天都不会忘记早早起来上网，和顾浩在MSN上聊天。他会向我汇报这个月的电费是多少，有哪些政府部门给我发来了信，我也会嘱咐他：“我的那两张爹你看完要包管好，我是借的，回来要还。”在网上聊天有一点好，可以故意写个别字增添趣味，还能用文字打情骂俏，又不失风度。我最常说的是，“晚安，宝贝！”而他则会在一个鬼脸之后来一句，“玩得开心，哈尼！”

在国内呆了两个月，吃喝玩乐，养精蓄锐，但心里总有点空落落的。终于到了启程的日子，竟然有抑制不住的欣喜。带着大大小小装满了整整两大旅行箱的东西，还有专门给他买的他爱喝的白酒，整个飞行途中我都在想不知他有些什么变化。当我在机场见到他时，感觉有一点陌生，有一点腼腆，还有一点莫名的激动。

很快到了夏天，我以为这才是蒙城最好的季节，不仅天高气爽，还有很多活动，街上到处是人，摩肩接踵的，好像感觉回到了国内。店铺里也总是热热闹闹的，一派繁荣景象。我们有次开车去OKA公园，先是沿着小路走，但是一大帮煞风景的蚊子全程跟着他，他不得不挥舞手里的旅游手册，奋力前行，那滑稽的样子，我可能一辈子也忘不掉。然后我们去河里游泳，那当然是比室内泳池大多了，游起来相当痛快。当他拉着我往深处游去时，我发现我竟然一点也不害怕。

有一次他生病，几天没去上课，班上的同学纷纷来看他。有结伴来的，有单独来的；有拿水果的，有亲自褒了汤的。看着那些女生热情地和他聊天，嘘寒问暖，我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。等他们走后，我用挪揄的口吻说：“哎哟，没想到你人缘还挺不错的啊！”他照例傻傻地一笑，满脸得意之色，说，“那是，我一直都是很受欢迎的啊！”

当我有一天早上起来，揉着肿胀的双眼，素面朝天地去他房间拿头天晚上拉下的茶杯时，我终于确定，自己已经对这个一开始有点排斥的ROOMMATE，产生了微妙的情感。

四

你可以和任何人产生微妙的情感，但千万别和ROOMMATE产生这样的情感，因为你每天都要面对他，而他若对你没有任何感觉，你就只能强颜欢笑，装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。这种滋味很不好受，如果你试了你就会知道。

圣诞节的时候，我们在家做了些吃的。他很会做菜，色香味俱全，我问他哪里学的这一手功夫，他说因为以前的女朋友很馋，他就买了很多烹饪的书来研究，还从一个做厨师的高中同学那里学了不少招数。但凡一个女人，要是爱上一个男人，是会为他做饭生孩子的，而一个男人，原来也可以为他心爱的女人系上围裙下厨。

有一次我的朋友把她班上的一个男同学介绍给我认识，但没见几次，我就不想再和对方联系，因为一点感觉也没有。我说不上来是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了顾浩，还是与那人真的没有缘分。当我带着试探的口吻把这事告诉顾浩的时候，他认真地听着。最后我问他：“你说我并不了解他，为什么却有一点讨厌他呢？”他想了想，说：“也许你应该再多了解他一下，再接触几次，给他一个机会，也是给你自己一个机会。”

过了不久，他接到多大研究生的OFFER，于是开始张罗搬迁的事。我故作轻松地说：“看来我要开始找新的ROOMMATE了。”他建议我先问问教会有没有人想找房SHARE的，“毕竟，教会的人一来互相之间比较熟悉，二来比较单纯，友爱。”我说我不会再找一个异性作ROOMMATE，他问：“为什么？我们相处得不是挺好的？”我说：“是啊，挺好的，就是……挺好的。”

前一阵子我们在MSN上碰到，先是问了彼此的近况，然后我告诉他，我写了篇文章，是关于他的，准备试着发表，他说：“写我干嘛，我怕出名啊！”我说出名有什么不好？现在人人都想出名，有些人都快想疯了，什么招都用上了，“你看网上那些姐姐妹妹的，一夜成名啊！”他说，“我就是怕出了名以后芙蓉姐姐来追我！”我忍不住说：“你以为除了我还有谁会追你！”那边沉吟了半晌，来了一句，“你比芙蓉姐姐强一些，可以考虑。”

我以为这只是一贯的玩笑话，因为我们做了一年半的同居密友，已经彼此很熟悉了，这样的玩笑不算什么。但当我看到他随后发来的EMAIL时，我才相信，原来人往往是互相吸引的。他写道：“我决定给你一次机会，但重要的是，我决定给自己一次机会。”